作者：肝胆胰外科副主任医师梁博
2022 年 07 月 09 日，对老费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困扰他 13 年的顽疾终于治愈了，在这一天他顺利康复出院了。
老费，是我对病人费先生的昵称。说是老费，其实他并不老，他才 45 岁，这可能也是医患关系中一种亲切的表达方式。40 多岁的老费本应处于人生壮年时刻，做着他应该做的工作，过着他应该过的生活。然而他却被疾病折磨了 13 年！骨瘦如柴的他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哪里还有健壮的体魄......
我与老费相识是在 2019 年，我出国学习之前。一天下午，我的门诊来了一位中年女性，说是慕名二附院肝胆胰外科而来就诊的。她是老费的妻子，我称之为费姐，因为她也姓费，结婚前与老费是邻村的。那天费姐只身一人来我门诊，说是老费腹痛、发热、恶心、呕吐，要转到二附院住院。通过询问病史得知了老费坎坷、曲折、痛心的过往史......
2010 年，老费不幸被确诊为鼻咽癌，他在外院接受治疗，包括放疗和化疗。老费那时才 30 出头，风华正茂，两个小孩年纪尚幼，他却罹患肿瘤，确实不幸。为了治疗，费姐带着他多次往返家和省城之间。令人欣慰的是：通过不断地治疗，老费坚强地挺过了第一关，肿瘤得到了控制。
然而，到 2014 年的时候，老费的病情发生了恶化。他出现了眼黄、尿黄、寒战、高热等胆管炎的症状，再次到外院就诊，当时医生考虑鼻咽癌腹腔转移，压迫胆总管，需要紧急疏通胆总管。医生在老费的胆总管内置入了两枚金属支架来扩张、疏通胆总管。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却是不幸的开始。
在放置金属支架之后的前 3 年里，除了接受鼻咽癌的治疗外，老费其他状况还算好，胆道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
自 2017 年起，老费大概每隔 3-6 个月便反复出现眼黄、尿黄、寒战、高热等胆管炎的症状，甚至后面出现突然晕倒，他的家人也习以为常了。后来费姐带老费到外院消化科就诊，考虑支架堵塞，便在胆管的金属支架内又放置了塑料支架。然而放置塑料支架也仅能保证 3 个月左右的效果，上述症状随之又来，所以一家人又踏上了漫漫的就医之路......
老费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在老费生病之前，他是一名司机，生活过得还算可以。但是 2010 年之后，老费失去了工作能力，费姐一边带他看病，一边抚养两个孩子，为了补贴家用，她一个人打两份工，白天一份，晚上一份，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然而费姐却没对生活屈服，她从不抱怨生活对她多么不公平，她总是乐观向上，从不发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老费。有时候换床单，她双手像抱小孩那样一把把老费抱起来。
生病这么多年，说是家里的拖油瓶似乎也不为过。但是她从不放弃对丈夫的治疗，我后来问她，你对老费为什么这么好？费姐说，老费对我也很好：有一年，我受了严重的脑外伤，昏迷了 40 多天，医生都说醒来的希望非常渺茫了，但老费依旧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当我醒来那一刻，老费别提有多高兴了，堪比杜甫的「漫卷诗书喜欲狂」。我想这就是夫妻间的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即便是如此艰苦的经济条件，费姐依然不放弃给老费治疗的机会，多次奔波于省内、上海各大医院为老费治疗。然而每次的治疗方案都一样，都是在放有金属支架的胆管里面再次放置塑料支架临时疏通。求助于这些医院的外科医生，却也没有愿意为老费做手术的。
第一次接诊时，我收老费入院。由于当时刚放置完塑料支架，我对老费进行了抗感染、护肝、加强营养等对症支持治疗，主要是新的支架起了作用，老费慢慢缓过来了，老费和费姐对我产生了一点信任，病情好转后他们办理了出院，同时加了我的微信。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一晃三年过去了，我也从国外学习归来一年多了。费姐也没有和我联系过，慢慢地我也淡忘了这件事。今年 6 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费姐的电话，她急促地说：「梁主任，老费快不行了，发烧，吃不了东西，一吃就吐，现在骨瘦如柴，我去省内、上海的医院都不收我们住院，要是你不救他，他就只有等死了。」我对费姐说：「你可以过来看看，但是我也没有把握能治好。」费姐说：「老费就相信你，即使死也要死在你手上，我们过去找你看，麻烦帮我们留好床位！」我顿时怔住了，自从医以来，还没有人赤裸裸的这么表达过对我的信任！我在这种信任面前软弱无力，不知不觉地答应了她。
再次见到老费，状况确实非常糟糕：几乎不能自行走路，皮包骨头，颧骨凸出，脸颊凹陷，放疗后的他耳聋、说话不清，全靠费姐当他的私人翻译和我交流，我想也只有她能听懂老费说什么了。
查体可见上腹部胃肠型，加上进食呕吐，可以断定老费出现了消化道梗阻的症状了。胃肠减压、静脉高营养治疗，先救老费的命，再治老费的病，我确定了两步走治疗方案。
经过治疗，老费的症状有所缓解。我找了费姐谈话，我说老费梗阻原因不明，需要进一步排查。梁主任，你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老费的命就交给你了，我还没说完，费姐打断了我的谈话。病人如此的信任，而且我能感觉到这是发自内心的信任，我还有什么担心的！
吃饭的时候、睡觉前、跑步的时候，那段时间，我一有时间就在构思着老费的治疗方案：如果是肿瘤复发转移，老费可能生存也不会太长，可是老费放金属支架的时候一定是肿瘤转移压迫吗？
如果是，他还能活这么多年？我觉得蹊跷。我给老费安排了 PET-CT，全腹部平扫+增强 CT，上消化道造影，胃镜...... 我要弄清一个问题：老费体内到底有无肿瘤。
结果所有的结果汇集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老费的体内没有见肿瘤的证据！甚至我对当时老费胆道梗阻的原因是否为鼻咽癌转移产生了怀疑。不管怎样，如果老费体内没有肿瘤，我就有办法解决他的消化道梗阻和胆道梗阻。
经过快一个月的营养支持，通过科室方路主任、黄明文主任的术前讨论、精准判断和建议，我觉得万事俱备，为老费做手术的日子到了。手术方案为：胃空肠吻合+胆道金属支架取出+胆管空肠 ROUX-en-Y 吻合+空肠造瘘术。
刚踏进手术室，麻醉医师给我反映病人血小板只有 50 多，你确定为他做手术吗？
那一刻，我的脑海一下就想到了读书时候我的内科老师血液内科的冯教授为我们讲解血小板与手术的关系：病人血小板在 30 以上可以为病人手术...... 她的音容笑貌我现在还记得起来。至今我的内科学教科书上还有这些笔记的痕迹，有时候翻起被汗水浸黑的书页，感慨万千，五味陈杂......
手术助手是我的老搭档——刘天德主任。每逢大手术，我总是邀请他和我一起上台，有他在，我心里踏实。方路主任坐镇后方是我们的坚强后盾，一直在默默的支持着我们，我们手术不做完，他不离开手术室。
手术时，我确认了老费的病情，和术前预计的一样——上消化道梗阻的原因为反复支架置入，结肠上区炎性粘连梗阻。手术的方案和步骤我不知道在脑海里默默演示了多少遍了，加上刘天德主任的配合，这台手术显得得心应手。下午 2:00 的时候，手术顺利结束。
术后，老费的恢复依然牵挂着我的心，手术的成功并不代表患者能够痊愈出院，直到他完全康复出院，我才能真正放下心。
术后，我每日至少看老费 4 次，天天盯着他的化验结果看。在术后第二天，老费没有任何发热症状，他的白细胞却飙到了 2 万多，我觉得这不正常，肯定有原因，在升级抗生素的同时，完善胸腹部 CT 检查，等待血液、引流液培养的结果。第三天，白细胞继续攀升到了 3 万多，同时老费由于长时间颈内静脉营养，出现了右上肢肿胀、疼痛。
此时的我不淡定了，三四万的白细胞意味着什么？感染的治疗不是我们太擅长的领域，我邀请了 ICU 的周仪华主任、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张心怡主任会诊。他们考虑深静脉导管引起上肢血栓、建议拔除深静脉，做导管尖端培养，结果提示白色念珠菌感染，胆汁多耐！至于老费胆汁多耐，现在想来也不奇怪，多年、长期、反复的胆道感染，高级别抗生素的反复使用造成了他胆道的多重耐药菌感染。我们当时使用了最高级的抗细菌、抗真菌药物，连续 2 周后，老费的白细胞陡然下降到正常了。
在此期间，老费的空肠造瘘营养管是救治他的生命线。「幸亏你术中放了肠内营养管，不然他可能会没命的。」周仪华主任对我说道。
慢慢地，老费可以下床活动了；慢慢地，老费可以喝水了；慢慢地，老费可以吃点流汁食物了；慢慢地，老费想出院了；慢慢地，我的心放下来了；慢慢地，每天我看他的次数减少了；慢慢地，老费变得越来越好了......
老费的痊愈是我们团队的成功，也是一幅描绘和谐医患关系的美好画卷！它是纯真的，包含着自然的美。它是信任与被信任之美，它可以化为医生拼尽全力为患者救治的动力！
每当我回想起老费的治疗过程，心里总是忍不住回忆起治疗他的每一个细节，费姐无微不至关怀老费的场景、我果断回答麻醉医生我要做这台手术的场景、我的老师方路主任默默支持我的场景、我的战友刘天德主任和我默契配合的场景、我们的护士团队像天使般护理老费的场景、我的 ICU 同事、呼吸科同事竭尽全力帮助我、帮助老费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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