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梁学书

作者按：此文写于 2018 年 5 月，文中主人翁林龙已于 2018 年 4 月去世，但至今每逢节日时我仍都会想起他，不能忘怀。

今年「五一」节，我没有收到林龙的短信，我再也收不到了，他走了，走时才 27 岁。

林龙是我的一个病人。认识他是他 12 岁那年，那时他因患过敏性紫癜性肾炎在我处治疗 1 年多后治愈。

10 余年前，林龙患比较剧烈的「不明原因腹痛」，经逐级医院检查，不能明确病因。后接连去杭州上海三家大医院，最后一家医院为他进行了多学科的联合会诊，会诊意见认为：他的腹痛是由于比较广泛的肠粘连造成，不适宜手术，也没有理想的药物治疗。他父母来电与我商量，是否可回来请我用中药治疗。我表示：「既然西医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那就回来吧，我尽力而为」。所幸经过 3、4 次门诊中药治疗，持续了几个月的剧烈腹痛逐渐缓解；继续予以调治 2、3 月，腹痛治愈未再复发。

今年 4 月，我在外旅游途中，突然接到他父亲的电话。他泣不成声地告诉我：「林龙因突发大面积脑出血，在市一医院抢救几天后，被告知已没办法了，现在刚搬回家。梁医师，你有没有办法再救救我儿？」当时，我只能在电话中给他父母安慰与劝导。像他这种情况，我即使在家，也回天乏术！

林龙是个苦命的孩子：自幼就发现他弱智；1 周岁时患两侧「腹股沟斜疝」，2 岁时做了两侧斜疝手术；9 岁时先后两次做了两侧青光眼手术，术后一只眼睛的视力几乎没有了；12 岁左右患过敏性紫癜性肾炎，服了 1 年多的中药；10 余年前，持续的比较剧烈的腹痛折磨他好几个月，又服了几个月的中药；最后死于大面积的脑出血。他父母告诉我，医生说林龙脑磁共振片子看上去像是老人的脑组织，根本不像 20 多岁年轻人的脑子。林龙短暂的一生，几乎都是离不开医院、手术和苦药。

林龙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他在温馨的充满爱心的家庭中长大。他的父母和哥哥，几十年来，带着弱智和多病的他，辗转于各大小医院，从不放弃。林龙十几岁时，父母又送他到弱智学校读书，使他认识了好多字。

林龙去世后，他的父母来我处，痛哭流涕：「儿子每次生病，都首先想到要来请你看，这次发病前几天，他曾说过有点头昏，怎么就没想到你，很后悔当时没有来请你治疗。」我劝说：林龙这脑部的疾病基础，像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会爆发，这是没有办法的，请他们不要后悔。他们的父母，在痛失爱子时，仍不断重复地感谢我这么多年来对他们儿子的付出和关爱，使我感动得哽咽流泪。我，只不过做了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情。

林龙智力不全，常难以讲述完整的句子，语音欠清，有时要反复询问及思考才能明白他要表达的内容；有一只眼睛看不见，所以与我沟通时，常不是正面对视我；听我讲话时，都是张开嘴巴傻傻地笑着。

林龙身体虽然残疾，但他心理非常健康，他是一个讲诚信重感情的君子。自他长大后，每有感冒发热头痛咳嗽等小病，常常没有告诉家人，就独自一人来找我治疗。因为没有告诉家人，所以他经常没有带够钱。第一次我给他钱时告诉他不用还，他却回答：「无用（台州方言「不行」的意思），要还！」第二天，他就骑了 20 多里路的自行车来还钱。之后我就告诉他不用特地送来还，等下次看病时带来好了，于是每每来复诊时，一到医院，他都是先来还钱再出去候诊。当病症治好不需要复诊时，他还是会特地跑来还钱。

有一年除夕，我收到一条短信：「春节梁学书温岭」，我猜肯定是林龙发给我的，他的短信令我非常感动，马上回复：「是林龙吗？谢谢！谢谢你的祝贺，祝你身体健康，全家幸福！」他回复：「是手机」。

他自从有手机后，每逢节日都给我发短信祝贺：「梁学书五一温岭」、「国庆梁学书」等等。我每次都认真地给他回复，并经常先他之前给他发短信贺节。听他父母说每次收到我的短信，他都非常高兴，都要给别人看，说：「梁医师给我发短信了」。

林龙，今年的「五一」节，我多么想再给你发短信让你高兴，但我能发往哪里？我也在等你的短信，却永远永远收不到了！林龙，你在那边好吗？祝你在另一个世界，再也没有疾病和痛苦，祝你一切安好！

作者简介

梁学书，主任中医师，2006 年 9 月调入本院中医科，曾任中医科主任，2016 年 2 月退休后返聘在中医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