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街上车水马龙,门口贴着大红对联,即将到来的春节让晨晨一家子变得忙碌起来。母亲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父亲脱下一席船衣,晨晨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跑到妈妈身边帮忙,母子俩相视一笑,一切平淡的场景都是「家」最美的样子。
家是温馨的港湾,容纳孤独的灵魂;家是清凉的雨丝,拂去疲惫的征尘;家是酝酿爱和幸福的地方,是心里永远不熄灭的灯。
初见晨晨时,我正在埋头工作,一声甜甜的「姐姐」让我回头。是个小男孩,十岁光景,面容算是清秀,皮肤白皙,浓眉大眼,黑黑的眼珠一直乌溜溜地转动,扫视着四周。交谈了几句后,我跟同事了解了下情况,才知道这是个科室常客,他患的是白血病。同事肖肖谈起他时,眼里满是怜惜。她说,晨晨是科里最小的病人,也是最机灵的,每次挂完瓶,会偷溜到楼下小公园,指着家的方向。他总说,想回家。
晨晨闲时喜欢在病房里乱窜,身怀六甲的母亲总是紧随其后。母亲在晨晨生病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再要一个孩子的初衷是为了留下脐带血配型。这世上的父母,总是为了孩子殚竭心力。
次年,他的弟弟出生,全家很是高兴,这不单单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更是对另一个生命的拯救。随后几年,父母便带着他辗转于杭州、上海各大医院,反复骨穿、腰穿、化疗……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命运总爱开玩笑,就在全家燃起希望时,医生告知配型失败了。
不久之后,他回到了我们科。再次入院的晨晨坐着轮椅,面色苍白,消瘦了许多,胳膊上、小腿上全是淤青,双腿明显的肌肉萎缩。这次的他有些不一样,安静了许多,经常会呆呆望向窗外,我知道那是家的方向,他依旧想回家。
许是因为晨晨小,许是因为他太过懂事,大家都会关注他的情况。每天查房,主任会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用手心探查他额头体温,然后一脸宠溺地望向他:「今天有什么不舒服么?早上你吃了什么呢?」晨晨会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回答我们的问题,虚弱时他用小手轻轻比划着响应。
两周的周期化疗后,晨晨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有时候,母亲推着他在走廊活动,有时候他独自借助轮椅活动。路过护士站时,他总会一个个地挥手招呼。他笑了,我们也笑了。
和大多数十几岁的男孩子一样,他喜欢打游戏。精神好点后,他会拿着手机玩各种网红游戏,手指也便灵活一些。我曾经问他,你喜欢游戏的世界么?他轻轻地回答,喜欢,那里不会生病,也没有化疗。如此稚嫩的言语,却又如此真切。
随后的几年,晨晨反复出院又住院,归家时满是喜悦,回院时虚弱无比。病魔仿佛在无休止地折磨这幼小的生命。记得有次,夜间巡视病房,他诉说头疼后突发全身僵直。我们立即给他测量生命体征、送检 CT,最后诊断结果为脑出血。我们的心都是揪着的,治疗后再次复查直至出血吸收,这才安心点。
住院期间,每次腰穿,晨晨会轻轻拉起上衣,后背是显而易见的茧节。他很少叫喊,隐隐疼痛已变成漫长麻木。每次发热,他会自己将冰袋塞进颈部、腋下;每次呕吐,他会侧好身子,自动头偏向一次……每每看到他轻车熟路的动作时,心里充满不忍。
最后一次见晨晨,他面色枯槁,呼吸有些急促,全身多处淤青,蜷缩在母亲的板车上无法动弹。弟弟紧随其后,父亲则在一旁默默抹泪。面对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病人,我们很快把他安置到病床上,监护、吸氧、输液……。护士长把母亲拉到一旁,柔声安慰着。
这一年,晨晨正好十八岁,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他,已经被病魔折磨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间,他经历脑出血、癫痫以及完成各种手术、化疗疗程,我们则成为了最亲密无间的战友,一次又一次携手并进。但是这一次,他以最短的时间回家了。
几天后,他走了,科室一行人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上,四十出头的父母早已两鬓苍白,十年的治疗早已耗尽所有积蓄和心力。
尽管病痛缠身,我想曾经的晨晨也应该有过很多幸福和希望吧。工作十四载,经历良多,面对病魔,我们有太多无奈,但是曾经的努力会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唯愿尽我所能,让更多相遇的生命都能欢欢喜喜回家。
颜灵佳,神经外科责任组长、主管护师,2012 年进入医院,先后在骨科、神经外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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