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于:2017-03-17
原创

琼瑶将死亡拿到桌面上来谈,为什么我们做不到?

我是一个 ICU 医生。最近看到 79 岁的琼瑶发表的对自己未来死亡的预嘱,略为感慨了一下。作为一个在重症监护室工作近 20 年的医生,常年旁观一幕幕关于死亡的场...

我是一个 ICU 医生。

最近看到 79 岁的琼瑶发表的对自己未来死亡的预嘱,略为感慨了一下。

作为一个在重症监护室工作近 20 年的医生,常年旁观一幕幕关于死亡的场景,我非常同意琼瑶的做法,等 30 年以后,我 70 岁的时候,我也会下这样的预嘱。不插管,不心肺复苏,不用维持生命的机器。

希望 30 年后,在中国大陆,在华人世界中,这样的预嘱能够实际生效,尊重本人对自然死亡的选择,并使之成为受保障,受法律约束的事实。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知道,生前预嘱在现阶段,大多数不能真实地实现。

不要说预嘱,中国的家庭很少会在老人跟前谈「死」,很少有家庭坐下来,和老人谈谈「死亡」。

死亡常常是在「没有准备好」的状态下「突然」来临的,在重症监护室经常听到这样的要求:

医生,我知道老人不行了,但是儿子要 3 天后才从美国回来,请你想尽办法维持一下。

医生,我知道老人不行了,但是下周是孙子的婚礼,家里实在分不开办事情,请你维持到这之后。

医生,我知道老人不行了,但是家里叔叔伯伯说:我这个做儿子的一天也不给他看病,是我不孝,所以请你先维持一段时间,一点钱都不花,我也觉得于心不忍。

医生,我知道老人不行了,但是马上就春节了,请你维持几天,不然明年后年,每年春节我们都没法过了。

……

无奈!

理由充分么?非常非常充分,在中国这样的人情社会里,作为医生完全理解家属的为难之处。现在病人已经没有办法决定他对自己生命的选择,选择权在家属至亲手中,医生必需按照家属的选择进行下去:插管,上呼吸机,上升压药物,维持循环,等等等等。

明知这个结果是充满创伤的不归路,也不得不为之。 

老张就是这样,他是个盲人,肺气肿。当疾病到了气管插管阶段的时候,家属要求医生「拖一拖」,拖过 3 天后孙子的婚礼。

你得相信呼吸机的强大功能,结果拖了 1 年零 2 个月。老张躺在床上,因为人工气道,他不能发声,他看不见,失去了和外界交流的能力。在床上的 1 年零 2 个月里,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等待死亡。

到后来,老张的脾气已经非常暴躁,不耐烦,残存的生命没有任何快乐和盼望。即使是一个性格强悍的 ICU 医生,我都觉得很难去面对清醒的他。

他用力拍床的手,他空洞没有眼泪的眼睛。

最后他的遗体离开 ICU 病床的时候,我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是没有立过生前预嘱的老人。如果他本人有一点点错,那是因为没有预先好好想过自己的死亡是一场必来的结局,他本人没有准备好,子女更加没有准备好。

那么有过生前预嘱的老人呢?

老沈是个性格豁达的老人,在 3 年前就给自己定下了对死亡的期望,也坦然地告诉了儿子,老伴,自己想要的死亡。

当他再次因为心功能衰竭入院的时候,他把自己的 DNR 签署得快速而坚决:我不要插管,我不要维生的机器,我不要最后的心肺复苏。

但是,当那一刻来临,儿子「没有准备好」。

老伴和儿子嚎啕大哭,希望「奇迹出现」,相信「老爸是很坚强的,这一关还能挺过来」。

老沈不再能够为自己选择,儿子对他的爱,对他的希望成了违背他个人意愿的原因。

插管,上呼吸机,开通深静脉,等等等等。

医生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但是,并没有律师拿着他的 DNR 同意书来要求必须执行。他儿子、老伴的意愿成为医生必需尊重的选择。叹叹!

这是现状!此刻的生前预嘱不能够被强制执行。不知道老沈在最后的时间内在想什么。我只看到儿子在探视时间里,不太敢走到他面前去,和他对视。

还有,很多人有一种错误的认知,认为一旦签署 DNR,医生就会停止全部治疗措施。所以一定要态度坚决地「积极抢救」。

——不是的,治疗仍会继续,关于止痛,关于舒适,关于舒缓医疗,很多人不了解。

琼瑶奶奶做了一件好事,她把中国人最最忌讳谈及的「死」拿到桌面上来谈了。

死亡教育的普及,生前预嘱的落实,舒缓医疗的推广,不管持什么态度,往前走,总比不走要好。

争论总比回避要好。当所有人都「准备好」,舒缓的死亡会成为文明社会的一种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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