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于:2022-06-14
原创

孤岛——莫馥玮

白色的病房里,白炽灯光的苍白里,在那一双双空寂的眼睛里,我偶尔也会看到那一个又一个的孤岛,渴望着生机却又了无生气的孤岛。

在病房里躺过人生最后三年的老秦,走了。

时光爬过他的床头,拂过他晦暗的面容,停在了那个无人知晓的深夜时分。陪护大叔和巡夜的护士发现的时候,他眼里的岛,没了,淹没得无声无息。

他走的前几天,我们跟他聊天都是小心翼翼的。那些善意的谎言说了那么多遍都让我们觉得愧疚,那些他想要的想见的,到后来连我们都觉得是永远都实现不了的。

端午说要来看他的妹妹,最终也还是没有来,甚至都没见上最后一面。他曾渴望见面的儿子,这三年间别说见面,就连个视频也没见过。他想吃的炸鸡,到最后也根本没有力气吃上一口。

曾经有很多家属问过我:「护士啊,你看的多,你说,像她(他)这样的情况还能挺多久?」这些问句里有无助不舍的,也有嫌弃不耐的。可无论得到了什么样的答复后的他们,基本上都是会选择在医院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者吊着最后一口气回家。活着的人到底还是活在人情世故里。

孤岛——莫馥玮

四十六床的老先生是个肺癌脑膜转移的晚期患者,保守地讲也活不过两个月了。他很瘦,吃什么都吐,即便是留置了鼻胃肠管,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善。赶上了新冠疫情,家人来探视得也少,给找的陪护大叔也不是个心细的人。他很少说话,我曾一度以为他是失语了的。每次去他床边,他不是看着床帘就是看着窗外发呆。他有一双和老秦一样的眼,空洞无神,总是凝视一处,一瞬不瞬,他的眼里也有一座孤岛,在海波里时隐时现。

我不是他那组的责任护士,经过他的床边也是偶尔,像是暂时落脚在孤岛上的海鸟,说不上几句话,很快又飞走了。那天接换瓶的时候,陪护大叔让我帮着劝劝,老先生闹脾气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他想回家了。他看着我的眼神从未有过的恳切,混沌中难得的清明,言辞有气无力,却说得无比清晰。都说医生护士的心都是包着一层厚厚的坚强的理性,支配着我们做出最理性的选择。但那一刻,他眼里的光,我却是真的不忍浇灭它,我甚至希望它能生根发芽,开出一片鸟语花香。

跟主治医生小蔡沟通了一番,难得我们保持了一致的看法,他和我都选择了劝说他的家人来接他回家。

也是担心会有不好的结果,小蔡医生选择在医生办公室和家里人谈话。家里人不是那种冷漠的人,看得出他们还是遵从孝道的人,但他们似乎有些别的顾虑。小蔡医生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握着老先生的儿子的手,说得恳切:「老人家,只是想家,想你们了。」

「他想回家,趁着他脑子还清醒带他回去吧,看看房子,看看家人,吃点想吃的,哪怕吐了也行,至少还记得住那个味道。你们并不是没给他治,只是留在医院,你们会有遗憾不是吗?」

一周后,老先生的家人终于还是决定将他接回家里了。老人家想回家,尽管回家的结局也不一定好,但我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宽慰。至少,他的床边会有家人的身影了,哪怕不频繁;至少,他的耳畔会有熟悉的声音了,可能有时候也不中听;至少,陪他离去的是他熟悉的地方,或许也不够舒适;至少,他眼里不再只剩下一片孤岛沉没前的死寂。

从医多年,我们都认为,如果还有的选择,生命不该在给所谓的「悠悠之口」一个交代中结束,他们应该在家人的陪伴里,在亲人的关怀里圆满。

孤岛——莫馥玮

病房里的孤岛依然存在,存在人情冷漠的汪洋里,存在人情世故的累赘里。我们无力改变却渴望着改变,像是海鸟短暂停留的我们。虽然终究是要飞走,但至少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孤岛上有了那么一点生机。

落叶终会选择归根,人心也会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属。老秦的孤岛,没了。但我们希望的是,更多的像四十六床老先生的孤岛会被家所取代。我希望,那里有他们熟悉的温暖的橘色灯光,陪着他们直到黑夜的降临。

作者简介

莫馥玮,现任神经外科副护士长。2008 年进入医院,在神经外科工作至今,期间两年分别在护理部、评审办、院感科轮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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