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年前,有人祭祀神灵、遍尝百草以驱灾病;千万年后,有人窥镜执刀、坐诊开方以固健康。斗转星移,时移世易,救死扶伤之法自然也非一成不变。道路万千,皆可成医。然而,不同时代下的医者,既被当下的环境和技术淬炼,也就必须面对相应的课题。
8 月,正是许多人挥别校园、入职医院的「起点」。下面这 6 名不同年龄段的医生,有的刚迈出了第一步,有的正披荆斩棘,有的已闯出坦途。在「中国医师节」来临之际,不妨一起透过他们,来看看不同的医道风景。9
6 岁的小女孩静静地睡在手术台上,本是一场常规手术,一旁仪器上的氧饱和度却突然下跌,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手术操作毫无问题,怎么会突然缺氧?若不及时纠正,心脏就要骤停了!主刀医生迅速将主动脉与肺动脉的间隙分开,切断上下腔静脉并插入引流管,将插管与人工心肺机连接,眨眼间完成了体外循环,终于拉回了氧饱和度。此时,麻醉医生才发现,是插入的麻醉气管折在里面了。
这是上世纪 90 年代,上海中山医院里的一台手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力挽狂澜的是一名从常州来进修的年轻医生。
「这场手术让我重新找回了信心。」早在收到南京医学院录取通知书时,童继春就决意要成为一名外科医生,毕业时普外科、骨科、心胸外科、泌尿外科等都向他递出了橄榄枝,喜欢挑战难度的他选择了心胸外科。可也正是因为难度系数高,心胸外科医生的成长速度比较慢,往往要十多年才能独立主刀。于是,当同学们一个个成为主刀,「炫耀」着新成就时,曾经的优等生陷入了自我怀疑中——「我真的适合做外科医生吗?」
最终,他憋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劲,一步步脚踏实地冲了出来。
当时受手术器械局限,外科多为开放性手术,几乎每一步操作都要伴随徒手打结,一台下来要打几百个结。童继春意识到,这个朴素的基础操作,决定着手术的流畅度和速度,便坚持每天用丝线练习。积年累月,床头攒起一大捧打满结的丝线,远看就像一顶小姑娘的假发。童继春的操作速度和精度,也随着一顶顶「假发」的积累一步步提升。
不改鸿鹄之志,冲破迷茫之境,童继春「重生」后恰逢腔镜新技术诞生。年轻好学,基础扎实,又有开放手术经验的他厚积薄发,昂首挺胸地「冲」上了新浪潮。
32 岁,在科室全体同事的联名举荐下,还是主治医师的蒋华成为了连云港二院肿瘤内科的科主任。随后的 8 年间,他带领团队,将这个原本医护人数比患者还多的科室打造成了市重点科室。
在第四个本命年之前,蒋华已经收获了无数的光环——连云港抗癌协会第一任理事长、连云港市肿瘤医院院长,担任省、市各级学术职务,享受政府特殊津贴,患者慕名而来……简历之璀璨,堪比偶像剧中的「人生赢家」。
然而,登顶之后,蒋华并没有留在这个「舒适区」。「离退休还有 12 年,我要怎样过才算对生命有个交代?」蒋华叩问自己,最后选择离开连云港,来到常州二院担任肿瘤中心主任,「上世纪 90 年代,我曾在这里实习。如今在这里再次启程,也是一种缘分。」
洗尽铅华再上路,荣誉、身份这些对蒋华来说已是过眼浮云。在长久以来对抗肿瘤的「战争」中,他发现,看似是医生为患者带去临床治愈,其实患者也在治愈着医生。
在刚从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进修回来时,他碰到一名被确诊为淋巴瘤的女性,才二十多岁,孩子还不满 1 岁。面对这样的求助和信任,他没有说「不」的理由,一边用药,一边详细记录每项数据,根据反馈不断调整方案,一年后终于达成了临床治愈。然而,因为治疗,这位年轻的妈妈失去了工作,还负债累累。她没有气馁,自己创业,如今不仅身家过亿,还顺利生下二胎,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份双向的治愈,正是蒋华心底想抓住的幸福。「每一个生命都极其神圣,每一个永不放弃的人都是英雄。正是在医患并肩战斗的过程中,我一步步学会了敬畏,学会了判断,学会了在生死间释怀。」
2015 年,在国家公派高水平研究项目资助下,刘芳赴德国海德堡大学攻读医学博士,主攻颅内肿瘤的基础和临床研究。
在堪称欧洲医学中心的德国海德堡大学附属医院,刘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手术方式几乎都是全新的,有太多看不懂的操作,甚至琢磨不透操作的原因。」症结在哪?他想,应该是缺乏系统性的颅内解剖知识。大脑是人体中最为精细和神秘的器官。1000 多亿个神经元、上万亿的突触连接分布其间,形成复杂的迷宫网络,功能区交错重叠,其解剖结构也极为复杂。但要做好高难度的颅内手术,对解剖的理解至关重要。不懂的东西一定要搞明白,这是刘芳的「牛脾气」。
他又申请到美国康奈尔大学进修颅内解剖。学解剖不是死记硬背,需要通过思考将「型」融会贯通,是件既需要「动手」又需要「悟性」的事。
作为高难度手术之一的「岩前入路」,其关键在于如何在岩骨上磨出一个方向、大小合适的洞,从而制造出可以从血管、神经、骨骼之间直达病灶肿瘤的通道。刘芳抱着头骨磨了三个礼拜,终于「悟」成了。「当时我们小组一共五人,其他四人来自美国、意大利、埃及和阿根廷。我是第一个琢磨出来的,后来教会了他们。」刘芳骄傲道。
其实,学医并非他的第一志愿,只是考砸后的「备胎」。大学前两年,因为校园环境枯燥,他毫无学习热情,考试都是低空飞过。而如今,神秘的大脑牢牢地「捕获」了他。完成学业后,刘芳感觉就像拥有了一把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然而,唯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回国后,这位年轻的科室主任便不断挑战着医学上的「人体禁区」,于毫厘之间,与死神交锋。每一次,刘芳都选择迎难而上。「治病不是炫技,但我能做的手术越多,就更能为患者选择适合的方案。」
2002 年,高薇考上了苏州大学医学院。和其他同学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觉得多兴奋。外公是儿科医生,母亲是皮肤科医生,高薇读医便带着一股「女承祖业」的淡定。她的母亲同样毕业于这所校园,母女俩并肩漫步,发现除了多了两栋楼,这里没什么变化。
本科实习那年,正赶上学校创「211」,高薇被安排到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扎扎实实地锻炼了一回。这位性格直爽的姑娘,骨子里热爱挑战,初生牛犊不怕虎,在血液科、普外科各种「强势」科室的病房轮转了一番,手术台也没少上。
然而,实习结束后,原本保研的她却没肯按部就班,保留了学籍就直接去医院干了临床。3 年规培,她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甚至精神病科等通通待了一遍,最后还是选择在皮肤科扎下了根。
在大众眼里,皮肤科是个「轻松」的科室。高薇却从小跟着母亲见识过病房里的重症病人,像是重症药疹患者,全身起泡、皮肤斑驳,病情严重起来危及生命,母亲常常一天就要查房 2—3 次。儿时的场景就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小小的高薇心里,随着她的成长生根发芽,最终吸引着她回到了这片「土地」上。为了更好地救治患者,曾经放弃保研机会的她,却主动去考了皮肤科相关的研究生、博士生。
如今,在二院城中和阳湖两个院区里,都有高薇收治的皮肤科重症患者。这些多是全身系统疾病,常常连带引起心肺功能问题。得益于此前扎实的规培实战经验,面对这些,她仍能面不改色地迎难而上。
「实习、规培,看似绕了远路,其实都带给了我珍贵的经验。」高薇笑着说,「人生有无限的可能,每一条路都值得尝试,每一步只要踏实走过就不算白费。只有自己思考过、尝试过,才能找到适合的路。」
那是去年深秋的一个凌晨,一名浑身酒气的男人呕着血来到二院急诊大厅。因为患者说左腿感觉有些麻木,还凉凉的,接诊医生查体后发现其股动脉搏动几乎消失,便呼叫血管外科会诊。
卓华威正是当天的值班医生。他根据 CT 血管成像判断,患者左腿部分血管栓塞,建议其趁早进行对症治疗,越拖缺血越严重。「从来没听说过看血管的。」患者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卓华威也只好暗自叹气。
不过,最终由于缺血越来越严重,这位患者腿疼得厉害,又再次来就诊。这一回,他接受了介入治疗,效果立竿见影,左腿的皮温和颜色恢复到正常水平,痛感也消失了。「太神奇了,我基本没什么感觉就好了。」
这样的情况卓华威遇到不止一次了。作为普外科的一个亚专科,血管外科又「新」又「小」,并不是每家医院都独立开设。在二院,这个科室共有 7 名医生,平均年龄仅三十多岁。
这条路,是卓华威深思熟虑后选择的。
2019 年,卓华威在东南大学读研时,就在南京鼓楼医院实习。这家医院开设了全国第一个独立的血管外科。「血管外科主要针对除脑血管、心脏血管以外的外周血管疾病的预防、诊断和治疗,常见病如静脉曲张等发病率很高,但专科医生却很少,因此我觉得前景不错。学科处在发展初期,新技术不断涌现,对我们年轻医生来说也是很好的发展机遇。」
只是每逢秋冬季,心脑血管疾病激增时,医生少就变成了劣势,卓华威几乎天天都要熬到凌晨才能回家。更令他崩溃的是,这种忙乱充满了不确定性,急诊会诊、二次手术……永远不知道下一个 call 什么时候打来,完全没法放松,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弓弦。
「成年人谁没点崩溃的瞬间呢。」卓华威自我开解,「路我自己选的,当然要走下去。」
「老杨,最近感觉怎么样?」戴着眼镜的斯文青年笑着递过药盒,「这是下个月的抗感染药,要记得吃呀。」
「又麻烦你啦小杨,快进来喝杯茶!」男子热情招呼着,硬是要把小伙子拉进家里坐坐。
很难想象,这两位融洽的「本家」相识于一场波折的手术。
57 岁的老杨是一名马拉松爱好者,去年 8 月,因为熬不住膝盖疼到二院就诊,被确诊为轻度膝关节损伤、半月板损伤。杨开元为他进行了膝关节手术。然而,现代医学尚无法做到百分百无感染,老杨不幸中招。术后 3 天,他发起了高烧,由于保守治疗后效果不好,只得再次进行清创手术。
看着老杨一天天消沉下去,杨开元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技术上已经到了边界,还有其他办法吗?年轻的医生想到了一个「笨」办法:每天一得空就到床边和老杨搭话,同时早晚各一次帮他进行康复锻炼。
老杨本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尬聊过后倒也打开了话匣子,聊着聊着心情也开朗了起来。等到出院时,两人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聊的忘年交。出院后,老杨仍需要长期服用抗感染药物,杨开元便经常送药过去,顺便观察一下其康复情况。
「当医疗技术走到尽头时,积极沟通也能成为帮助患者战胜病魔的武器。老杨说感谢我,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他给我上了一课。」杨开元不好意思道,「其实在学校里,也有专门讲医患关系的课,但那会没当回事,直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杨开元想起跟着徐南伟主任上专家门诊时的情景:从下午 1 点看到晚上 8 点,不限号,坚持看完每一个回单才结束,匆匆到食堂带一份面就回家了。而患者们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着信任和希望。
每每回想起那些眼神,杨开元浮躁的心就会沉下来,他知道,只要把当下的事情做到最好,一步步走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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